外間的廝殺並沒有維持多久，少頃過後，原先那些嘈雜的聲音漸漸衰弱了下去，我只聽見一陣腳步聲響起，伴隨著“吱呀”的開門聲，渾身浴血的燕珩赫然出現在我眼前。

他今日本是收拾地十分幹凈，我還記得臨進京前，他的脖子上還特地為了一根紅綢帶，說是寓意“旗開得勝”。

可是眼下那根紅綢帶已然不見蹤跡，銀白色的鎧甲上頭全然都是鮮紅的血液，混雜著凝固的血漬，看上去著實狼狽。

“陛下，”他幾步上前，單膝行禮，卷帶著一身的血腥味，只一字一句道：“末將，幸不辱命。”

我楞了楞，一時之間竟說不清楚心中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。內殿昏暗，偏巧我卻看見燕珩掩在血漬下頭，那一雙亮閃閃的眼睛。

“燕愛卿，”半響之後，我暗啞著聲音喚著他。

燕珩登時擡起頭，毫不避諱地與我四目相對。

“你做得很好，”我如是道，唇角溢出一抹極淡的笑意來：“朕甚是欣慰，大孟有你們這般英勇的兒郎。”

這是一句顯而易見的稱讚，亦也是一句由心而發的衷心之言。

自從遇刺以來，其實也只是過了短短幾日罷了，可是我卻總覺得像是度過了一生。曾經以為，我只需要平庸一生，當一個無功無過的皇帝，好生守護著皇位，平安待到閎兒長大成人，便可以退位讓賢。

直至今日，我方才驚覺，只要我身在皇位之上，便註定不能平庸一生。

只是詫異之餘，卻又難免覺得慶幸，慶幸如今是我在這個皇位之上，而不是閎兒。一想到這底下有人虎視眈眈地盯著，我就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冰冷得很，萬不得，萬不得教閎兒遭遇這些才是。

此次奉先殿一戰，雖說燕珩等人的確打敗了那閹人。可幕後之人，我那未曾謀面的皇叔，卻是還不曾尋到半分蹤跡。

燕珩道：“大司馬方才傳密信，說是那位逆反之人，同諸位大臣，皆在承安殿內。”

“承安殿？”我心中一怔，覆又察覺到一個險些被我忽視掉的地方：“你說大司馬方才給你傳來了密信？”

燕珩毫不猶豫地微微頷首，我難免一楞，還未來得及言說之際，他便已然繼續道：“大司馬說，陛下必然心中存疑，只眼下並非解釋的時候，待得這件事情結束，逆反之人伏誅，大司馬便會親自向陛下解釋。”

他似是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了，我深吸了一口氣，勉強平覆下心中的詫異。

片刻之後，燕珩道：“還請陛下移駕景仁宮。”

景仁宮？這難不成也是景奕然的安排麽？我有些不大太理解，自從徐元香畏罪自殺以後，景仁宮便一直空置著。它本是歷代皇後所居住的地方，因著母後曾在那裏自縊而亡，皇嫂當時覺得不太妥當，便選了鳳藻宮，直至徐元香入宮，景仁宮方才恢覆到皇後居所。

可是眼下，燕珩卻說，景奕然要我移駕景仁宮。

我其實有很多顧慮的，只是一想到既然從一開始就選擇相信景奕然，若是眼下又選擇不相信了，不就意味著前功盡棄麽？

思及至此，我便點了點頭，應道：“起駕罷。”

燕珩站起身，卻是弓著腰，待得我先行一步走出了內殿以後，他方才連忙緊跟了上來。

外間的血腥味道四處彌漫，甚是濃厚，只原本遍布在地上的屍首，此時已然都被挪開了。眾人皆是一副狼狽模樣，只神情莊肅，看見我出來，登時散到兩旁去。

我踱步到殿門處，外間的光亮略有些刺眼，乍然叫我睜不開眼來。我並沒有去細看外間的情形如何，只驀地轉過身來，望著我身後那些替我浴血奮戰的年輕將士們。

“朕的兒郎們，”我含著笑，學著以往父皇撫慰三軍時候的姿態，繼而緩聲道：“你們做得很好，大孟有你們，是大孟之幸，是我朝之幸。”

我的個子尚不如他們高，站在那裏，亦也只能半仰著頭，方才能夠勉強看清。

可就在我那番話的話音落下之時，殿內立著的諸多將士們，卻是齊刷刷地跪倒在地，直至那一刻，我方才是以一種俯視的姿態看著他們，入眼一片黑壓壓。

隨即有極為響亮的聲音中氣十足地響起：“末將等願為陛下肝腦塗地，為大孟死而後已。”

當真是暢快得很啊，我這般想著，頰邊的笑意不免加深。

直至燕珩自人群之後走來，朝著我恭聲道：“陛下，該移駕去景仁宮了，若是晚了，便會錯過與周將軍匯合了。”

原來是去景仁宮同周德義匯合啊，我恍然大悟地“哦”了一聲，目光落在燕珩的身上：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
伴隨著話音落下，我轉回了身，外間的景象這才爭先恐後地湧進了我的眼裏。

還當真是劫後餘生的場景啊，我如是想著，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，然後氣沈丹田地邁了出去。

景仁宮與奉先殿一般，到外頭的時候，仍舊還是瞧不見半個人影，就好像與世隔絕一般。

只這一次旁側有燕家軍的保駕護航，我心中底氣甚是足矣，絲毫不覺害怕，徑直便入了內。

也不知曉這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沒有人的，殿內擺設依舊，看上去亦也沒有多少灰塵積蓄著，只是少了人居住，難免有些清冷。

燕珩將其他人都留在了景仁宮外頭守著，自己則是跟著我一道進來了、

“陛下，”眼瞧著我在外殿的桌案前坐下，燕珩這才往前了一步，然後單膝跪下：“眼下時辰尚早，大司馬的意思是，讓陛下現在景仁宮稍等片刻，待得承安殿那邊的事情結束以後，與周將軍匯合，便來參見陛下。”

承安殿的事情？

我只知曉如今景奕然和我那未曾謀面的皇叔，還有諸多大臣們，皆是在承安殿內待著。但是我卻不知道，燕珩口中的“承安殿的事情”究竟指的是什麽。

我難得沒有過分好奇追問，只微微頷首道：“朕知道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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